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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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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匣

公爵夫人有著一雙令人見之難忘的翡色眼睛。

她已經不年輕了,歲月卻從未摧折她的美,只是為其增添從容沈靜之態,讓她有種仿佛東方美人的迷人氣韻。麗茲一見,便為之傾倒。

被迷倒的顯然不止她一個,在場的男女賓客都熱切地圍上來致意。麗茲甚至在其中看見了那位戴著高禮帽的“卡迪夫”,他拼命擠上前,殷切地問候公爵夫婦,甚至吻到了公爵夫人的手背。旁人既羨又妒,“卡迪夫”紅光滿面、喜氣洋洋。

“媽媽媽,”麗茲見母親走來,趕緊拽住她,激動地說:“看見了嗎?她真的好美好美啊!”

激動之下,麗茲沒能控制好音量,周圍頓時投來幾道笑吟吟的目光。麗茲正覺尷尬,就見那雙驚心動魄的翡色眼睛穿過人群,直直地望向她。

公爵夫人調皮地眨了眨眼睛,展顏一笑。

麗茲捂住心口,癡癡地望著被人群簇擁遠去的公爵夫婦的背影。

母親彈了彈她的腦門兒。“還有心思犯花癡!快想想咱們接下來往哪去吧。”

麗茲捂著腦門,驀然一笑。“天大地大,往哪兒去都行呀。存款年金雖然不夠維持奢侈的社交生活,可足夠我們租個小公寓,過挺不錯的日子了。等安頓下來,我再找份工作。”

母親吃了一驚。“你、你要工作?!”

“我有手有腳的,當然要學著自己養活自己。”

“可,可你……”

“媽媽,我也不是除了社交舞會就一無所知。我拉得一手好琴,精通幾門語言,懂得流行風尚,還挺會畫畫。我可以進樂團,可以做譯者,還可以……”麗茲一合掌,“創辦一本時尚雜志!”

《麗茲時尚雜志》!

她眼睛發亮。“我有那麽多、那麽多可以做的事,幹嘛非得跟一個傲慢無禮的男人住在陰暗古堡裏,過一輩子虛偽無趣的生活?”

“你……”母親感慨,“突然變了很多。”

麗茲將拳頭捏在臉前。“我現在超強。”

母女倆相視大笑。

……

莫瑟夫掏出手絹,抹了把汗。

他緊緊懷抱著那只木匣,時刻留意公爵夫人的動向。可她總被那麽多人環繞著,莫瑟夫一直沒找到單獨談話的時機。

他只好先湊到餐桌邊,在形形色色的美食之間走了幾個來回,先餵飽了眼睛,才精心從中挑選了一份烤布蕾,拿一只小銀勺慢慢享用。

嗯,侯爵家的廚子果然不同凡響!烤布蕾外層砂糖焦脆,內裏是柔滑綿密的布丁,還加了一點點香草。淡淡的香草味很好地去除了蛋奶的腥氣……嗯,回頭得讓聖米歇爾堡的廚子也學學這招。

莫瑟夫吃得不勝投入,等放下小餐杯和小銀勺時,茫然四顧,公爵夫人早不知去向。他又流起汗來。

好在一位男仆來到近旁,躬身道:“請問,閣下是阿爾伯特·德·莫瑟夫先生嗎?公爵夫人遣我向您傳話:日久未見,期待一敘,她正在二層的小客廳等候。”

小客廳裏有一處陽臺,下面便是侯爵府美麗的花園。時值春末夏初,花園裏百花爛漫,香氣氤氳,香風直飄到陽臺上來。

莫瑟夫趕到時,公爵夫人正獨自站在陽臺上,靜靜地凝望月色,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“尊貴的夫人。”莫瑟夫摘下高禮帽,誇張地行了一禮。

公爵夫人回身微笑。“莫瑟夫,很高興見到你。”

“啊,夫人,”莫瑟夫把帽子抱在胸前,露著圓圓的稀疏的發頂,配上圓潤的身材,像個裹著燕尾服的雪人。他十分動情地說:“每次看到您的笑容,就如被聖光籠罩……”

公爵夫人忍俊不禁。“您還是那麽可愛。”頓了頓了,輕問:“他還好麽?”

莫瑟夫拎出今晚用了十幾遍的說辭:“啊,他很好,一切都好!身體健康,還是那麽風度翩翩,令人心折。”

說罷,上前幾步,將那只木匣端端正正地安置在公爵夫人身邊的茶桌上。“這是他要我轉交給您的。我一路親自保管,沒讓別人沾過手。”

公爵夫人的目光落在匣子上。“真是有勞您了。”

木匣通體光潤,只在邊角處刻著“阿麗爾”。刻痕那麽輕淺,若不留心,根本不會察覺;字跡卻是渾然無缺的、漂亮極了的花體,又顯得彌足珍重。

木匣側邊有一道鎖孔。這世上,只有兩人擁有打開它的鑰匙。

莫瑟夫見她的模樣,便知是時候功成身退了。他戀戀不舍地看了看陷入沈思的美麗夫人,恭敬地告辭離去。

……

麗茲上樓時,恰好與莫瑟夫擦肩而過。兩人素不相識,莫瑟夫彬彬有禮地站到樓梯一邊,讓麗茲先行通過,紅臉蛋上笑容親切。

麗茲回以笑容,心想:這個“卡迪夫”雖然舉止浮誇、打扮俗氣,卻比蘭斯那家夥可愛多了。

她跑到樓上,就是因為懶得搭理蘭斯。

對方被潑了一臉香檳後,仿佛蒙受了什麽奇恥大辱,兩道傲慢陰沈的視線總是穿過人群,遠遠地釘在麗茲身上。麗茲已經決意離開,並不在乎蘭斯的臭臉,但總被這麽盯著,也覺得渾身不自在。

好吧,惹不起,躲得起嘛。

她準備去書房瞧瞧侯爵府的藏書,會不會有往期的《丹德裏恩驚奇雜志》呢?咳咳,當然不可能。還是找機會,往市裏的二手書店尋摸尋摸吧。

麗茲不著邊際地想著,忽然在微微開啟的門縫之間,看到了公爵夫人的身影。

她的腳步不由一頓,停在了門邊。

唔,雖然偷窺門縫有點猥瑣,可她就要離開姨媽家,以後恐怕無緣再見“法蘭西第一美人”了……嗯,不如,趁現在多看幾眼?

麗茲滿眼星星地看進去,就見公爵夫人從優美的脖頸上解下一條吊墜,又從墜子裏取出一只小小的鑰匙,打開了茶幾上的木匣。

欸?那個木匣,好像有點兒眼熟。那不是……麗茲睜大眼睛,那不是“卡迪夫”之前一直抱在懷裏的匣子嗎??

怎麽、難道、該不會……連公爵夫人也……

蒼天啊,大地啊!法國西邊的好男人都死絕了嗎?!

麗茲痛心疾首。一朵仙花和許多鮮花都插在同一坨……好吧好吧,雖然“卡迪夫”不像蘭斯那麽討人厭,但作為公爵夫人的情人?不行!不可以!她絕對無法接受!

麗茲腦袋裏正狂風驟雨,忽聽裏面傳來一聲悶響,她回神看去,公爵夫人已暈倒在地。

麗茲嚇了一跳,連忙推門而入,將夫人從地上扶起。她的雙眼緊緊閉著,臉唇無半點血色。

“夫人!醒醒!哎,來人——”麗茲慌了,正要喊人,卻被一只冰冷的手輕輕攏住嘴唇。

翡色眼睛望過來,仿佛想要向她展露安慰的笑容,卻一連串地落下淚來。

麗茲怔住了。

夫人指了指門口,以眼神懇求麗茲關上房門。她返回時,夫人仍無力起身,卻勉強伏在地上,將掉落的東西重新收入匣中。麗茲只看到一束很漂亮的幹花,下面好像還壓著別的什麽。

麗茲將夫人扶到沙發上,不知說什麽,只好靜靜陪伴著她。

花園的香風從陽臺飄來,門外長笛悠揚的旋律一停,忽而奏起歡快的舞曲。已經到了舞會時間,只聽男男女女的笑語歡聲連成一片。

此時此地,公爵夫人卻止不住地流著淚,翡色眼睛像永不枯竭的清澈泉眼。

她在匣中看到了什麽呢?竟這樣地難過。麗茲想。

可她無從得知了。舞會開始後,公爵大人派人四處尋找自己的妻子,很快敲響了這間小客廳的房門。夫人拭去淚水,看著麗茲,輕輕點了點頭。

麗茲開門後,公爵夫人也從沙發上起身了,她看上去很不好,像受了很深很深的傷,痛得無可言表、無法觸及。她用披肩將那只木匣裹起來,親自帶在身邊。

經過門口時,她擁抱了麗茲,啞聲道:“謝謝你,親愛的。我叫阿麗爾,真希望有一天,能與你再見。”

麗茲紅著臉,說:“我叫麗茲。我、我也是。”

公爵夫人沒有參加舞會,而從後門悄然離開了侯爵府邸。麗茲倚在二樓欄桿上看著宴會廳,見公爵大人滿臉關切地離開了。

她回到那間小客廳,回想著方才種種,忽然看見一枚吊墜靜靜地躺在地上。

麗茲上前拾起,正是方才公爵夫人從頸上摘下的。那是一枚琺瑯彩繪的橢圓金盒,外面繪著梔子花,裏面是一副小巧的男子肖相。

麗茲多少松了口氣——不是那個矮胖的“卡迪夫”,而是一位年輕瀟灑的美男子,好像在哪裏見過……她想了想,反應過來,這不就是公爵大人年輕時候嘛!

五官還跟現在一模一樣,只是氣質改變了許多,讓麗茲一時沒認出來。看樣子,二十年前,公爵還是個開朗肆意的年輕人,現在則斯文沈郁許多,以至於像換了個人。

麗茲合上吊墜,不知如何歸還給阿麗爾。這是她貼身佩戴之物,想必十分珍愛。

麗茲便找到梅裏姨媽,只說撿到了公爵夫人遺落之物,希望她代為歸還。

不料姨媽接過吊墜,瞧見裏面的肖相,竟然顯得十分震驚。

姨媽將吊墜收起,將麗茲帶到避人處,認真囑咐:“這個吊墜盒,我會想辦法還給公爵夫人的,不過,你不要向別人提起。”

麗茲楞了楞。“這不是她的丈夫——德·蒙蒂霍公爵大人嗎?”又不是亂七八糟的情人。

姨媽糾結地嘆了口氣。“肖像上的年輕男子,是德·蒙蒂霍,卻不是現在的公爵大人。”

麗茲給搞糊塗了。

“如今,也只有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知道……這是德·蒙蒂霍家族的禁忌,你聽了,也不要向旁人提起。”見麗茲點頭,姨媽才低聲說:“現任公爵,原本是個次子,他有位孿生哥哥。”

麗茲睜大眼睛。“那麽,相片上的人就是?那他現在……”

“很早就去世了。也是……怪可憐的。”姨媽嘆了口氣,不肯多做解釋。

麗茲直覺其中藏著什麽隱秘,卻無從得知。她只是無端想起阿麗爾流淚的樣子。

也不知,那雙翡色眼睛深處,藏著多少淚水無法洗去的隱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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